恰巧身份不便，女扮男裝。”公儀酒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撩著袖子擦擦額頭上的驚汗，表情有些困惑和費解。

正常女子碰上這樣的事情，尖叫一下兩下的，對此她表示理解。可是為毛眼前這只女子臉上呈現的表情竟與興奮分外相似？！

更令人費解的事，當聽到她是女子的時候，怎地面色又與失望相似非常？！

話說，公儀酒第一次來葵水的時候，將世家子女遇到大事時的那份鎮定及冷靜表現的淋漓盡致。

一早覺得腹中絞痛墜脹，直逼的她裹了件外衫一路飛奔向五谷輪回之地。

瞧見那麽個狀況，公儀酒臉色少見的白了一白，在馬桶上稍帶恢覆，便步調頗為沈穩的回了屋子，又頗為沈穩的把床底的沈木箱子給拖出來。唔，瞧著那麽厚厚的一層灰塵，估摸著是擱置了有些時日。難為今日她又想起來，讓它重見天日。

往後的幾日裏，公儀酒將沾了血的褲子都藏在這一口幾乎能給她當棺材的沈木箱子裏。為了保險，還特地向她爹要了把鎖。甚至為了不讓別人發現，她竟以少見的勤快，將那口箱子日日拖進拖出。也虧得那箱子的質地好，被她那麽折騰才只是掉了層漆，倒是那片兒的青磚地板磨得光滑了許多。

就彈劍這項針對於公儀酒的自娛自樂的活動來講，最得她心意的還是那把排在最高處的祖宗。劍形古樸，聲音清越。

摩挲著頗有幾分不舍的將那排在最高處的祖宗，老實且規矩的放回原處，末了還以少見的認真和嚴肅板正的給祖宗敬了幾柱香。嘴裏還念念有詞的叨念“什麽勿怪、什麽原諒”之類的話。

出了祠堂直奔自己的小倉庫。當晚公儀府從上至下每人都收到了一份禮物。且禮物上通通都帶著個標記，上面都粗畫一個笑得十分欠揍的兔子。連送給守院狼狗的項圈都刻上了一個。足見工程的浩大。

第二日，公儀酒十分罕見的早早地起了床，又十分罕見的扒拉出早就蒙了塵筆墨紙硯，埋頭於書案。

門外候著的丫鬟小廝見到公儀酒這般罕見的用功，一個個的都覺得十分的惶然不安，聚在廊檐下面紛紛猜測著是出了什麽大事情了。

公儀明昭見了這個情景，起先是對著那些討論的很投入的丫鬟小廝咳了一聲，正打算詢問。眼角餘光往屋內稍微一掃，瞬時楞住。然後揉了揉眼睛，嘴裏還叨念：“莫不是我這會還沒睡醒？”

再一看，公儀酒已在書案中擡頭與他相視。公儀明昭背著手斂著眉毛，進屋前特特回頭瞄了眼太陽。唔，還是從東邊升起的。

“爹爹啊，以後少喝些酒水，你醉的樣子，實在不甚雅觀。萬一給那些傾慕你的姑子看見了。誰還敢對你有非分之想。”

“這樣豈不是更好……”

“還有啊，挑一個順眼的心眼好的姑子湊合著娶了吧。阿娘不在了，你總不能打一輩子的光棍吧？我曉得這些話你聽不順耳。但常言道良藥苦口，忠言逆耳。況且這些話除了我，旁人也不好和你說。”

公儀明昭挑著眉毛想讚她一句，總算有點文化人的樣子。只見他家的小魔星，小手一揮，神色一正，十分正經的樣子：“爹爹莫嫌阿酒話多，咱們公儀家世代鑄劍，就沒想過改行幹點別的什麽？比方說開個紅樓什麽的，我看小宋他家好像就是幹這一行的，技術資源上的問題你可以問問他。而且順便還能給自己物色幾個，一舉數得，何樂而不為呢？”

公儀明昭擡手按按額角，覺得自己額頭上的青筋跳動的有些活躍，可想著他家閨女這般條理清晰的講話著實少見，便忍著不打斷。

但見著她突然捂著肚子，臉皺巴的給穿了幾天沒洗的汗衫一樣，又覺得心痛不已。

“乖女，吃壞肚子了還是怎地了？”

公儀酒到底還是個不通人事的小孩子。本打算著裝一裝淡定，可公儀明昭這一關心，瞬間讓她自以為十分牢穩的防線坍塌。摟著公儀明昭的脖子哭得那叫個驚天動地，痛徹心扉。那場面，那情景，是見者傷心，聞者流淚。

“爹爹，阿酒，阿酒活不長了，阿酒快死了。”

公儀明昭楞住。他漫漫人生裏就只剩那麽一個寶貝疙瘩，可如今他的寶貝疙瘩哭喊著自己活不了。當下心痛地給刀剜的一樣，摟著公儀酒也是涕淚交加，根本忘了問什麽原因。

外面的一眾仆從，見著這動靜，紛紛以為自己的猜測已得到證實。都是驚慌的收拾東西，準備卷鋪蓋走人。

鄰近的小宋聞訊趕來時，就見到父女倆抱頭痛哭的場面。見到西京的小祖宗哭已經是很讓人驚嚇了，如今連提著劍把他追的躲在府裏幾天不敢出門的西京小祖宗的爹也哭了，就更令人驚嚇了。小宋猜測著是出了什麽滔天大事，十分的驚惶：“怎地了這是？”

“我得了……怪病。快死了……嗚嗚……小宋……我活不成了……嗚嗚……”公儀酒覺得自己十分的悲摧。大把大好的時光等著她揮霍呢，閻王爺突然給她來個愛的召喚。

聽著公儀酒那麽一哭一說，小宋的驚惶之色簡直溢於言表，但還是生生忍住，頗為人道的安慰她：“是病就能醫，你且別驚慌。我去請個大夫回來。活不活的成，大夫看過才曉得，你自己別亂猜。”

後來事實證明，她果然是亂猜的……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君這幾天學車忘更了。雖然不知道有幾個人看，但是真的抱歉了。(@- )話說，真的被教練罵慘了。。。

☆、水蔥

“你……可否、支援個……”公儀酒一手捏著皺巴巴的手帕，一手捂著肚子，欲言又止，很難為情的樣子。

“支援個什麽？”綠衣女子眨巴著雙杏眼，衣衫齊整的往那兒一站水蔥似的鮮亮。

可公儀酒覺得這把水蔥十分的不地道。這是組織內流行且通用的語言,她居然裝不懂。

“就是、就是女孩子每月都有幾天要用的東西。”

“啊、你說的是那個呀。”水蔥一臉的驚悟，“咱家別的沒有就那個多。話說，你們那裏的姑子也是一個月只能出來玩幾天啊？我還以為我哦爹誆我呢。”說著就頗為豪氣地從腰間的繡囊裏抓了一把子的錢幣。“不用著急還，下個月的今天，我還能出來，就擱這裏等你。”

公儀酒掂了掂手中的錢幣，歪頭思忖片刻，摸不準這女子是同她一樣的奇葩，還是在故意耍她。

那把鮮亮的水蔥見公儀酒接過錢，在手中掂了又掂，半天沒有言語，猜測著她是不是嫌少。摸摸錢袋子憋下去那一大塊，心裏對自己先前的豪氣有些後悔。咱們初次見面 ，我借你錢財救急，你竟還嫌少，真真不識擡舉！但又一想，給都給了，還差乎這一點？索性把錢袋子解下來都給了公儀酒。夠不夠反正就這麽多。也不等公儀酒反應，擡腳就走。

而公儀酒此時的反應是，長陵城的乞丐的生意肯定都很紅火。

可巧了，出了廁所的門就又碰上一個徘徊在門口，罩著面紗的高挑女子。

“咳，麻煩你將這個遞給阿酒，這個、這個她可能用的著。咳，你約莫不曉得她叫阿酒，就是裏面穿著男裝的小姑子。”

公儀酒在裏面尖著耳朵聽兩人的對話，猜測著莫非是送的那個？在心裏暗自讚了下：小宋真真是及時雨。

她與小宋是好兄弟，什麽事情都不會藏著掖著。小宋此時的行為在公儀酒眼裏完全是出於仗義。至於他如何知道她那啥來看她，又如何弄到的那物什，則完全不在她考慮的範疇之內。

水蔥似是想了一會，才道：“這位姐姐為何不自己送去？”

小宋又尖著嗓子咳了一下，靈光的腦袋此時也想不起怎麽應對，遂咳了又咳，含糊道：“新近患了喉疾。”

誰知水蔥十分的沒有眼力勁，眨著眼睛，執著的繼續追問：“患了喉疾就不如廁了麽？”

小宋自認罕少有人能與他就裝傻這一技術上一較高下。今兒個，可算遇見個對手。擱在平時，怎麽也得和她繼續較量，可現在一想到某人在裏面著急撓墻的樣子，就怎麽也提不起這個興致。

小宋斂著一雙桃花眼，眉峰緊蹙，捏著手裏的物什，踱著步子思索。沒多久，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內精光一閃，臉上露出黃鼠狼瞅見雞一樣的微笑。公儀酒若在，打眼就能看出小宋這廝肚裏，一準又生了什麽壞點。

其實小宋只是想報一報小時候被公儀酒偷看如廁之仇，而已。然後，順帶便的占個便宜。嘴角一抿，牙根一咬，脖子一梗，捏著那物什，一副慷慨就義的樣子就要往裏沖。

臨近門口了，又猶豫了些許時候。想著怎樣才能不讓目的暴露的過於明顯，並且還能讓阿酒對他羞澀且感激。

水蔥見他要走不走，躊躇扭捏的樣子，心裏十分的瞧不上。拿過那物什就進去了。身後的小宋，保持捏著那物什的動作呆立良久，最後無法，只得在心中道一聲：時不待我。

“你原來是想借這個呀！你怎麽不早說呢。咳、當然、你說了我也沒有。”

公儀酒虛弱的擦擦額上的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冉懷大師的話還是有些道理的。

在外公儀酒一貫標榜她那點風度和氣度，雖然水蔥沒幫上什麽忙，但作為大家族出身的她，別管是出於禮貌還是家教，都應該道個謝。

酒鬼爹說過：要裝啥像啥。考慮到現在的裝扮，略一思忖，學著江湖行走的兒郎，對水蔥抱拳：“青山不改，細水長流。今天女郎予我的大恩，來日必報。”若不聽說辭，但看動作真有那麽幾分兒郎的瀟灑。

誰知，那水蔥聽了之後，卻欲言又止，神情頗為不安。

公儀酒見著她這個表情，心下有些忐忑，猜想著她該不會是把她剛才那些場面話給當真了。但面子這會事兒，好比婦人化妝，你粉都塗了半邊臉，另外那半張自然不可能不塗。遂豪氣道：“女郎，有話直言，若某能辦到，定不推辭。”

水蔥聽了，愈加不安，磨蹭了好一會才期期艾艾的回道：“既然你想借的不是錢財，那、那可否將我之前予你的錢財、再、再還與我？我不是不想借你，實在我有別的大用處。”說道這裏，那瑩白的小臉上露出些許羞慚之色，很不好意思的樣子。

唔，這事要是擱在公儀酒身上，保管臉不紅氣不喘的要的理直氣壯。

公儀酒聽了自然是立馬立的將錢袋，原物奉還。那水蔥約莫還是覺得心裏有些過意不去，直拉著公儀酒去飯館。

“你說的儀家，可是先前很有名世代釀酒的儀家？”水蔥自斟了一杯酒，神態怡然，看樣子很專於此道。

“慢著，什麽叫‘先前’，可否解釋個。”公儀酒聞言放下手中的木箸，神情帶著些有不好的預感即將被證實時的惶惑。

水蔥擡眼頗為詫異地看了眼公儀酒，難得耐心的解釋道：“這‘先前’可不就是說的過去，說的歷史。但歷史這東西你也曉得，就是存在些許現在已經不存在的物什。比方說你剛才問的儀家。”

說著臉上露出惋惜的神色，“他們家的酒，別說在長陵，也別在說懸中，就是在五國間也是數的上的。可惜不知得罪了什麽人，那麽大的一個府院，一夜之間就讓人滅了個幹凈。哎……最可惜的是他們家的祖傳秘制的夢三生，到最後連酒方都沒能流傳下來。據傳那夢三生是酒非酒，千人千味，醉而不知，夢而不曉。大夢三日可知三生。”水蔥說道最後已經是咽著口水，一臉的向往。

而一旁的公儀酒卻是，臉色越來越蒼白，垂首低聲問道：“可還有、幸存的人？”聲音壓的低低的帶著種明知道結果卻不願接受的期盼。

“應當是沒有了吧。就是有，受那麽大刺激，估計也活不長了。”水蔥朝著公儀酒身後的巷子望了一望，一個穿杏色小衫的小女娃在那巷子裏，探頭探腦的不住的給她打著手勢，遂神色懊惱的擡手在眉骨搭了一個棚，仰頭看了看日頭，低聲嘟囔，“以前怎沒覺得這日頭溜得這般快。”

☆、相親大會

且說那日，水蔥瞄了眼日頭，撂下飯錢告個罪，就匆匆告別。

“阿酒，你、你別難過。”不得不說小宋在損人方面是個難得的好手，但在安慰人這方面就顯得十分的不在行了。手擡了幾次，躊躇了一會兒，也沒拿定主意是放在她肩膀上好些，還是將她攬在懷裏好些。小宋心裏還是偏向後者的，只是考慮到兩人現在的裝扮有點不大合適，遂違著心意，將手落在肩膀，像個兄長一樣輕輕的、帶點安慰性質的拍了一拍。

誰知他的手剛落下拍了那麽一拍，公儀酒轉身摟著他的腰順勢靠在他的懷裏，閉著眼睛啞著嗓子嘟囔：“困死了、困死了，別吵啊，我要睡覺了。”

小宋僵著身子任她摟著，過了半響才將懷裏的人輕柔的攔腰抱起。

一美貌女子滿面柔情地抱著一清俊少年，瞧著嘴角噙著笑意，步伐輕快，怎麽看怎麽輕松。

這麽個場景旁人見了，只怕都要笑上一笑，順道感嘆下陰盛陽衰或是陰陽顛倒之類的話。

可飯館的一角，青衣如荷持酒獨斟的男子瞅見這麽個情景，面無表情斟了一杯，撂下酒錢，倏忽即逝，連帶著周圍的空氣都冷了幾分。

“打探下儀府有無幸存人口。”小宋在外間對著那專司茶水的丫環如此吩咐。

那丫環神色恭謹的應了聲：“是。”轉身幾個起伏沒入窗外的濃夜。

公儀酒平躺在床上，較之平日的飛揚跳脫，此時顯得甚為乖覺。期間不曾踢被子，亦不曾打滾兒，甚至連身都不曾翻過！

若不是看著胸口還有些起伏，小宋簡直以為她死了。

果真是傷情了。

幼時喪母，那時太小並不懂得什麽，只當是比丫鬟仆人待她還好的人。消失的那會也只是略略有些難過。畢竟那個人曾那樣周全細致的照顧過她、疼寵過她。

時光冉冉，公儀酒漸通人事。明白了自己與旁的父母健在的小孩子的不同後，嘴上說不在意。可每每看到旁的小孩與母親撒嬌賣癡，心裏總是艷羨不已。

公儀家幾世不出女丁，傳到這代家族已經是人丁稀薄，小字輩的就公儀瀾和公儀酒這兩根苗苗。而且自古就有粗養男兒，細養女的說法，就算公儀明昭不寵著也自會有人替他寵著。種種原因，就養成了公儀酒這麽個又倔又要強的性子。所以這種艷羨，公儀酒在旁人面前從未表露半分。而她最想表露的、最與她親近的爹親，每次都是喝得大醉，摟著酒壇呢喃著她傳說中的娘親的名字。這情景這模樣，公儀酒自然不好再傷她酒鬼爹那顆細瓷做的心。

但公儀酒不知道的是，她酒鬼爹每每見著她不經意間露出艷羨，就更加郁卒傷心，抱著酒壇子直喝到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所以後來，每見到有孩童向自家娘親或撒嬌賣癡，或頑皮笑鬧時，公儀酒必定用實際行動，付諸於打擊。然後在婦女憤怒的謾罵聲，繼續實施打擊報覆，務必讓他們興起而來，大敗而歸。

唔，從歷史角度來看，她這“西京小祖宗”也是她憑著一拳一腳打出來的名號。

自打那天起，公儀酒就懨懨的，沈默少動。恢覆了女裝要麽趴在窗臺前的紅木小桌上，望著窗外一望一天半天；要麽撐著腦袋，一坐半晌午。

不過，她這般嫻靜少動儼然正宗的大家閨秀，遠遠的瞧著倒似副畫般好看,當然近處看也似副畫好看。一位酷愛人物畫像的文學小青年，無意中看見這處風景，神情激動立馬精工細描的畫起來。後來文學小青年還因這副畫大發一筆。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原本小宋還兢兢業業、小心翼翼的，氣都不敢大喘一下，就生怕哪裏做的不好，再惹她煩憂。可眼瞧著公儀酒一日賽一日的頹廢，絲毫不見有振作的跡象，心裏不免有些著急。

於是接下來的日子裏，小宋是撓破頭皮絞盡腦汁想著法子逗公儀酒開心。後來事實一再證明，小宋的那些法子沒個頂用的，佳人依舊無精打采，沈默少動。

三月三，上巳節，水邊設宴，郊外游玩。

這節日年年有，就一幫子人，找個有水的地方吃吃喝喝，順便風雅的彈個琴、作個詩、畫個畫之類的,再不然就是踏青、乞子。對於前者公儀酒自認她這種先天和後天都不知風雅為何物的人來講，此類活動甚為無趣。對於後者，公儀酒一直覺得踏青這項活動，即不環保也不人道。

理由如下：

一、冉懷大師說過清新的空氣一半來源於這些花花草草。而這些花花草草被踏青的無聊青年，在腳底下反覆的踩個來回。私以為這個時候，再堅強的花草也制造不出清新的空氣。二、好不容易熬過冬天迎來春天，才從土裏擠扁腦袋的鉆出來，頭發都還沒捋順溜來，就又被踩回去。

然後，關於乞子這項廣大婦女，尤其是懷了娃子的廣大婦女都很中意的活動。公儀酒的態度是敬而遠之。因為十四歲時曾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求了一個宜男蟬。當然求了個宜男蟬沒什麽打緊的，打緊的是她把這宜男蟬帶回家了，並且還讓酒鬼爹給發現了。至今還記得酒鬼爹抖著手指紫漲著臉問了句：“孩子是誰的？！”

以上總結：此節日就公儀酒而言，十分無趣。

所以小宋熱情的邀請她去什麽水邊郊外賞景時，十分幹脆的拒絕了。

也許是因為先前一再受挫想挽回些面子，小宋此時顯得分外的執著：“再不出去見見太陽，你身上都能長出蘑菇了，萬一哪天我沒留神看住你，被人撿了燉湯，那該如何是好。”

公儀酒：“……”

據說長陵在三月三還有不一樣的慶法。白天同別處一樣，三五一起聚在一起吃吃喝喝。到了金烏西下、玉兔東升的時候，旁的地方的人這時候基本都要休息了。畢竟吃吃喝喝的玩了一整天，也怪累人的。

對於長陵而言，真正的宴會才剛剛開始。

萱草花，又名忘憂草。它通常在傍晚時分開花，花朵排列在花梗的頂端，散發著沁人心脾的香味。當地長陵百姓又為這夜間的節日起了個風雅的名字——忘憂節。

簡而言之就是男男女女都戴面具的相親大會。

公儀酒看著街攤兩邊都掛著滿當當的面具，不由問道:“為什麽要戴著面具相親？萬一相上一個面具很英俊，而面具下的皮囊很難看的怎麽辦？”

小宋眼見著她有些往日的精神，樂得和她鬥嘴，遂故作正經的批評：“庸俗，看人不能只看皮囊！”

公儀酒默了一默，冷靜回道：“ 我庸俗了又不是一天兩天了，你才看出來麼？”

小宋：“ 不好意思，先前眼拙的毛病一直沒看好。”直噎得公儀酒啞口無言，才道，“應該也是要成親的吧。戴著面具約莫是怕遇見熟人，不好下手。也約莫是這忘憂節舉辦的初衷就是給剩餘的、皮子不怎麽出色的未婚人口一個機會。這樣既可以減輕社會壓力，緩解社會矛盾，一舉數得。唔，怪不得長陵的治安年年領先，原來是想了這麽個法子。”

說著伸手從邊上賣面具的攤子上取下個面具戴在臉上：“瀟灑不瀟灑？”

公儀酒：“我只看出了傻。”

小宋：“……”

忘憂節的主要場地在西橋。橋通兩岸，暗喻姻緣。

兩人各自戴好面具，一路並肩。大概是頭次見識，公儀酒覺得很新鮮，一路東張西望，左顧右盼。小宋則是揪著她一角袖子，在一旁絮叨：“這節日的習俗就是男男女女手持萱草花，臉戴面具。遇見喜歡的，就把手裏的萱草花丟給那人。若隔著層面具也能看對眼，那著實是天賜的緣分。接下來就是牽個小手找個背陰的樹下訂個鴛鴦盟什麽的，再接下來估計就是擇日成親了吧。哎，阿酒，參加此會的除卻真正的未婚男女，還有賊心不死的已婚糟老頭子。阿酒，你可要跟緊我，莫要走丟了，被已婚的、醜皮囊的老男人騙去當小妾。”

小宋一向是好話不靈，壞話靈。

前面有個賣蒸糕的，有胖嘟嘟的小豬，有尖刺多多的刺猬，還有威武的老虎……各式各樣的動物，形象可愛，最是女兒家喜愛。

☆、走散了

公儀酒從袖袋裏掏了把錢幣，興致高昂的擠進去買了一個威武的老虎和一個憨態可掬的小豬。

威武的老虎是她的，憨傻的小豬是小宋的。若小宋問為什麽，她一定理直氣壯的應他：什麽樣的人吃什麽樣的蒸糕。

一手捧著一個，得意洋洋地轉身找小宋。卻發現小宋早沒了蹤影。

公儀酒戴著描金的紫雀鳥的面具站在街口原地環顧一圈。

都是帶著面具的男男女女，都是陌生人，都是帶著面具來來往往和她無甚關系的陌生人。

那一刻，忽然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慌張和寂寞。好像這是別人的世界，而她只是個毫無幹系的過客，只是剛好遇見這場熱鬧。

入了戲，當了真。

公儀酒握著蒸糕抖著手、吹著氣，被燙的手足無措，也不曉得丟，直讓手裏的蒸糕燙的手心刺痛，眼泛淚花。

戴著描銀的紫藤花面具的男子，在公儀酒身側微一駐足，利落的從她手上捏起一塊老虎形狀的糕咬了一口。也算是替她解了圍。

公儀酒斂眉瞪眼，帶著些不自知的哭腔：“這糕可是我花了兩個銅板，擠了好一會才買到的！”

那男子聞言怔忪，深深地看了眼那雙濕漉漉的、偏還睜的溜圓的杏眼，半響才輕笑道：“即如此，我便賠給你。”

說著把手裏一把開得正艷的萱草花，往公儀酒空置的右手一放，“這把萱草花可是我花了三個銅板買的。唔，說起來你還賺了我一文！”期間還十分順手且順口的又把那老虎咬了幾口，直咬了一個蒸糕人都看不出此是何物的形狀，末了還意猶未盡地評道，“唔，味道不錯，怪不得那麽多人擠著買。”

公儀酒簡直要哭了。這人真是太壞了！！怪不得討不到老婆，要戴著面具參加這勞什子的相親大會！

這麽壞的人，就算帶上面具也掩蓋不了他那惡劣的本質，一準還是討不著老婆，當一輩子光棍，守一輩子寡。公儀酒恨恨的咬著小豬的腦袋。

“女郎可有同伴？若無，江某倒是可伴著女郎一同觀景。”吃完蒸糕的男子，一身深色長衣，姿態瀟灑的迎著萬千燈火負手而立。只覺得天上明月，林間清風都不如他清朗自在。

這模樣，公儀酒覺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只一時記不得具體在哪裏。

但想起來又如何？她未必因著他是熟人就不與計較。何況她一向認為：人在江湖，還是恩怨分明，一碼歸一碼的好。

遂，十分幹脆的拒絕了，不僅如此為了防止那人糾纏，還順便編了個謊：“自是有伴的！我檀郎就在前方為我買糖人。”

酒鬼爹曾說過，喜歡無事糾纏女子的男子，要麽是地痞流氓，要麽是壞蛋色狼，總之都不是什麽好人。遇上這樣的人不必客氣，務必逮而揍之。但此時公儀酒孤身一人，自覺得就身高和力氣而言，她都不是對手，所以決定默默放棄。而且她還覺得一小姑子整天與人打架，到底是不雅觀的。

哎~要是酒鬼爹知道她現在的想法，估摸著會感動的迎風流淚。

（註：檀郎，是古代女子對心愛的男子的稱呼。）

說罷，也不理會那男子，大步往那賣糖人那兒走，眼瞧著熱鬧，倒真擠進去買了個濃眉大眼的男子的糖人。

賣糖人的小販可了不得，能看著人當場做出個糖人模樣的。看得公儀酒十分驚奇，令那小販按著她描述的樣子做個糖人，本是想考考那小販的，沒想到竟真的做出來了，模樣還甚是俊偉。

“如何？可是女郎心中檀郎的模樣？”那小販咧著一口白牙，有老實人特有的憨厚。

公儀酒放下銅板，笑瞇瞇的點頭，捏著那支糖人蹦蹦跳跳地的走了。走著走著忽地想起小宋不在身邊，自己又不大認識路，不由得有些慌張。但隨即又想到隱在暗處的荊一、刑二，遂又放心大膽的繼續蹦跳。

這期間，她一直不曾留意身後不遠處，人群中那個戴著描銀的紫藤花面具的男子，一直以一種期望的、等待的姿態靜靜地看著自己。在看到公儀酒不曾回頭，蹦跳遠去的時候，那目光又變得寂寞且孤獨，自嘲且自傷。

有一種傷人的利器，叫做等待。

有一種靜默的絕望，叫做歲月空置，等而無望。

公儀酒蹦跶沒多久，就接二連三的給身材或高挑，或英偉的戴著面具的小青年堵住。大致動作都是，先默默地丟給她一把子萱草花，然後再繼續目光灼灼,且默不作聲地瞅著她。

起先，公儀酒也是迷糊的不多明白，後來猛然頓悟。

默默地掏了三個銅板，放進青年手中，捏著糖人、抓著萱草花，無視石化的青年繼續蹦跶。再後來，接二連三的給堵住，錢袋子的體重也隨之迅速輕減，公儀酒覺得有些不愉快了。怎地都找她兌現錢？她又不是移動當鋪！

嘴裏銜著糖人的頭部，抱著滿懷的萱草花，環顧四周，得尋法子再把萱草花給當出去。

瞟見個身材修長、隔著面具也依稀見得美貌的男子，正彎起薄唇沖著她微笑。看著那身在燈火照耀下愈加瑩潤的玄色長袍，和腰間上懸著的色澤溫潤的玉玦，這應當是個有錢人吧？

找準目標後，公儀酒咬著糖人已經纖細的脖頸，吸了吸口水，艱難的回以微笑。抱著滿懷的萱草花，一臉解脫的往那人懷裏一放，然後笑容明媚的沖著那人伸出一只手。這麽一把，少說也能兌二三十個銅板。

眼前帶著描銀蘭花鑲寶石面具的男子，低頭看著滿懷的萱草花，和那細嫩白皙，宛若上好的羊脂玉精雕細琢而成的小手，微微怔忪，那模樣像是猛然間得到一個驚喜，因為來的猝不及防，歡喜之餘又有些忐忑和不確定。

公儀酒眼見著他抱著這滿懷的花，怔怔發呆，心裏有些著急，伸手又朝那人眼前晃了幾晃。心想可別碰上個拿了東西不給錢的霸王。

☆、郎君，你葵水來了

那男子看著公儀酒，薄唇上揚，形狀優美的眼睛漸漸明亮，饒是隔著層面具都能看出他的歡喜。一手攬了滿懷的忘憂，而騰出另一只手想也沒想，一把握住那只在眼前晃動的溫軟小手，稍一用勁就將某人帶進懷裏。

公儀酒直楞楞的瞅瞅盤在腰間、且握在自己手上的爪子，又視線角度頗為艱難的，將這滿懷芬芳男子仰視了一番。

這形狀，應該是傳說中的調戲吧嘖嘖，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現在壞蛋流氓遍地都是，膽子還一個賽一個的肥。出來調戲都不帶些打手什麽的，萬一遇上個似她這般不僅有姿色，還略有智慧和武技的姑子，可怎麽了的呀！‘咯嘣’一聲脆響，公儀酒瞇著眼睛咬掉了那糖人的脖子，剛擡起手肘準備有所動作。

男子突然俯身靠近，在她耳邊輕輕道：“卿有意，怎敢相負？”聲音帶著纏綿笑意，如同碎玉落盤，清越非常。

這是、這是衛荻的聲音！公儀酒張著嘴，驚訝地簡直要叫出聲來了。

他不是在西京麽？怎麽長途跋涉，跑到這裏學流氓吃人家小姑子的豆腐了？疑問歸疑問，到底還戴著面具不能確定。若不是的話，那是最好，只是礙著這勞什子的節日，少不得費一番口水解釋。即使不解釋來個武力解決，也少不得費一些體力。若是的話，大家都是熟人了，這等情景下怎麽都尷尬，況且她之前才從人家府上不辭而別，咳，還不小心踩死了幾株據說甚是名貴的花草。

公儀酒一邊轉著眼珠暗自想著對策，一邊故意啞著嗓子應道：“公子怕是誤會了，妾已有夫主。”也不知是他懷中被忘憂的花熏著了，還是怎地，竟覺得頭有些暈。“家境貧寒，趁著這忘憂節買些花草糊口。公子，你看我這忘憂雖同別家一個價錢，但卻比別家的開得絢爛，香氣也十分濃郁。”說話間也不忘抽回那只被越握越緊的手。

“哦？”男子拖著尾音，神色淡然、無可無不可的應了一聲，只一雙眼睛瞬也不瞬直盯著她，就想知道她還能編出什麽謊話。

卻不料，她忽地高聲驚呼：“啊，郎君不好了，你葵水來了！”

男子僵住，期間用餘光瞟了下四周同樣受驚不小的路人甲乙丙丁，一時也想不起該作何反應。

公儀酒趁著他恍神的功夫，立即擺脫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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